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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早餐时间的大堂酒廊,很难找到一个可以称得上“安静”的位置。
陈深挑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了。大概是因为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的阳光仍旧过于热烈的关系,这块儿的人相对偏少。
他端起一杯咖啡抿了口,然后闭着眼,垂下了头,努力与失眠加早起所引起的头痛对抗。
背后的挂壁电视依旧在播送那难以置信的全市最低气温,穿插在周围口音迥异的热烈谈话之中,平白无故聚成一股无形的压迫力,悄悄压上了他头顶。就连甜美女声念出的日期,都开始在他脑海里自动转变成各种deadline,弦一根一根地,绷得死紧。
商场如战场。这么多年下来,陈深当着人也总说早习惯了。但事实究竟怎样,到底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习惯过这样的生活,很多时候只是没法停下脚步,只是不能低头,只是箭在弦上、覆水难收而已。
朝九晚五当然也从不意味着客户不会在工作之外的时间打扰他。
否则,怎么才坐了几分钟,让他备感压力的那只手就又把他身边的椅子拉开了。
来人先斩后奏惯了,坐下来之后才想起来问他:“我能坐这儿么?”
陈深瞪他一眼:“你不都坐了?”
张启山也不恼,冲他笑了笑,“怎么一个人先下来了?”
陈深没理他,低头把咖啡杯摆回杯托。
早上他被手机震醒的时候,张启山早已经醒了。头天夜里睡得糊涂,到了早晨已经变成他整个人趴在张启山怀里。
张启山被他四肢并用地缠着,倒好整以暇,只用一只手搂着他,另只手还有闲暇玩手机,一直保持着这姿势,直到他也睁开眼。
夜里那点酒精确实挺凶,遗憾的是并没有到能让记忆格式化的程度,醒神之后,发生过的事便一点一点开始涌回陈深心中,而后更是——堵在那儿不肯走了。
与他不一样的是,张启山倒是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顶着下巴上的胡茬,又凑过来要往他脸上蹭,被他一巴掌拍开。
张启山于是便下了床,光着身子哼着小曲儿,精神抖擞地钻进了浴室,把一把电动剃须刀开得滋滋响。
陈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高兴跟他再打招呼,直接出房门离开了。
“有个东西,昨天忘记给你了。”
张启山说着,把一个漆面的红木盒子推到他手边。
陈深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把盒子慢慢打开。
里面——是块手表。
“店里看见的,觉得挺适合你的。”张启山说。
玫瑰金的表壳,深蓝星穹表盘,月相底下则刻着一行纤细的金字——确实是令人心动的漂亮设计。
陈深愣了一会儿,把手缩了回去。
“我不要。”他摇了摇头。
张启山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来逮他:“手给我。”
他更加缩:“不行,我不要。”
张启山皱起眉,警告道:“给我。”
陈深已经开始紧张地喘气,一边往四周看着,“不行,我不能要……”
当然,张启山是没他这些瞻前顾后的必要的,一把就捉到了他的手,然后开始把手表往他手上套。
陈深这下彻底急了,用力抽回了手,刷地站了起来。
“我叫你别给我!你听不到吗?”
他吼出的声音虽然低,邻桌还是有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陈深只好匆匆拿餐巾擦了下嘴,压低声音向张启山示意道:
“去那边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边上的消防通道。
水泥砌的楼梯间热烘烘的,几乎教人喘不过气。
陈深靠墙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启山已经紧跟着他贴上来。
还心情颇好地问他:
“躲这里来,是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
陈深:“我……”
然而提了问的那位显然根本不是来求答案的,不等他开口,就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大热天总是这样,一点动弹都能让人浑身冒汗,头脑发昏,陈深抓着张启山的手臂,由着他亲了半天,脑子里已经开始混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突然的来电一下将他震醒。
连忙推开张启山,喘着气去掏手机。
——来电的居然是阿超。
陈深瞥了眼时间。现在这个点儿完全够不上这位大少爷的起床时间,这个电话打过来,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于是赶紧按下了免提。
项允超的声音果然在那头响了起来:
“深深……你家里,有没有痔疮膏啊……”
“什么???”
陈深被他问得头皮都是一麻,又听到他带着浓浓的鼻音抱怨:
“呜呜呜,我屁屁好痛啊……”
陈深没办法了,只好捂住手机,稍微背过一点身,躲在角落里跟项允超交待:
“对对,就我抽屉里……对就那白色的软膏。标签我已经撕了……”
“……你好好睡一觉,多喝水别吃辣。”
好不容易挂掉这通艰难的电话,陈深的脖子里已是一层的汗。
硬着头皮转过身,却又一眼就看到张启山似笑非笑的眼睛:
“又是你家那几只小猫?”
陈深一愣,没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点点头,“嗯。”
张启山于是戏谑地评价了一句:“看来我不在两天,你还真没闲着。”
什么?
陈深一瞬更加懵了。
等到想通了一些,他心里又忽然有点凉嗖嗖的:“你什么意思啊?”
张启山也不答,又来拉他的手,把那手表往他手腕上套。
“别,”陈深这才重新想起这茬儿,连忙道,“我真不能要你的表!”
张启山这回却敛了表情,只平淡地道:“这个不要你AA。”说着,又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微微挑了下嘴角道:“陈经理要真能拿出这么多流动资金,我可要忍不住质疑你的理财水平了。”
陈深把手表从手腕上褪下来,往他怀里还过去:“真的别。”
“被人看到,一定会问的……”
张启山当然不会再接。
陈深又单方面地努力了一会儿,隐隐却感觉到张启山有些发起怒来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过是想送你个东西,怎么就这么难?”
陈深也是觉得他很难沟通:“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能拿你的东西!”
“有什么不能拿的?”张启山厉声反问。
“当然不能拿!”陈深想了想,又说,“我知道当初招惹上你是我不对,但我不是要你的东西……”
张启山瞪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又把他上下打量一通,“……你意思是,不想跟我来往了是不是?!”
陈深听了,心里也是兀地一冷:
“要是真那么简单也就算了!现在我想在这行好好混,难道不是还得看你脸色?”
“……”
有那么一会儿,张启山直盯着他,一声也没吭。
陈深也是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心里面也像有把刀在割,却又什么也割不断似的,平白受折磨。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嘴里才发出来半个音节,又被张启山制止了:
“行了你不用说了。”
“手表你不喜欢,不想戴,就收起来,”他冷冷地道,“哪怕扔掉、送人……送给你的小男朋友都没问题。我就当没买过,行吗?”
陈深一下呆在那里,眨了眨眼,想说的话也再没能说出来。
张启山用幽深的眼睛看了他半晌,又说:“行了。”
他把音量放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地说:“我们先去公司吧。”
他走向一边,转开通向大堂的门把手,又侧过身,示意陈深先出:
“先回房间整理一下,十分钟后大堂见。”
两人沉默着进了电梯,又沉默地看着电梯上行。
其实他俩并不在同一个楼层,并且,陈深也是到这时才发现,他还是先下的那个。
踏上行政楼层的地毯,他只觉得四周静悄悄的,像是一点动静也不会放过。
也只有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面,他才真的没有错过——在背后电梯门完全掩上之前,里头似乎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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