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明清

08. 

 

 

俗话说的好，吃人家的嘴软。作为一个连情感都可以模拟的次世代手机，喋喋自然深谙礼尚往来的道理。他大方地提议，“你请我吃饭，我就回请你看电影好了。”

然后又补充，“不过你要是去约会，是万万不能让对方买单的，知道吗？”

何瀚望回他神采飞扬的眼睛，微微一笑，“知道了。”

约会大师喋喋十分满意，十分顺手地在何瀚的大衣口袋里挖出了喋喋phone，低头按了半天，再塞回何瀚手里，“团了个网上口碑不错的电影。”

喋喋phone在何瀚手心里震了下，一条短信跳了出来——『尊敬的xx行xx卡用户，您在xx年xx月xx日xx时xx分支出了xx.oo元，卡内余额为……』

“……”喋喋捏住何瀚的手，呲着牙删短信。

 

影院里坐得满满当当。大银幕上，体型庞大的沧龙破浪而出，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整齐的两排牙，瞬间吞噬了作为诱饵的鲨鱼。史前生物在游乐园泳池中觅食的巨大冲击感让画面内外的观众一同惊呼起来。

喋喋也跟着喔了一声，双眼闪闪发亮，嘴里本来咬着的爆米花骨碌碌滚了下来。

他侧头看看面色平静的何瀚，捡走落在他手背上的那粒爆米花，含糊不清地点评道，“好牛比。”

等他再嚼了小半盒，ACE选手变种恐龙强势登场。她一路披荆斩棘遍发便当，带着危险的尖牙和渲染紧张气氛的音乐接近了男主。前排的小姑娘们已然捂住了眼。

喋喋丢下了他的爆米花，一把抓住了何瀚的手。虽然眼睛盯着屏幕上一触即发的冲突不愿离开，男友力满点的喋喋还是颇有风度地说，“别怕。”

“……”何瀚没说话，只是反握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

喋喋瞪着大眼看了看他，肯定地说，“没关系，男主有主角光环。”然后另只手也顺势捏住了何瀚的胳膊，整个人都靠过去，缩在何瀚肩膀旁边。

他手指的力道跟着剧情跌宕起伏，而从何瀚手心传递而来的温度却无尽绵长，好似自白垩纪以来就亘古不变。

最终，霸王龙奶奶在劫后重生的孤岛中央仰天长啸。入了戏的喋喋意犹未尽地感叹，“灭绝了的物种再重生会是什么感觉？”

何瀚紧了紧掌心，“你说呢？”

“我不知道。”出厂还没多久的喋喋皱着鼻子思索了一下，“看她们挺快乐的。”又说，“人类的感情真的这么了不起吗？居然能克制动物的天性。”

放映厅的灯光亮起来，何瀚没有回答他，只抬手抹掉他嘴角沾着的爆米花碎屑，然后弯弯嘴角，“走吧。”

 

两人刚踏出电影院的大门，喋喋就敏锐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扯扯何瀚的袖子，“降温了。”

何瀚看他除围巾之外只薄薄一件毛衣，不由得皱眉，“你冷吗？”

“我不会冷啊。”喋喋埋在围巾里的脑袋摇了摇，“天气预报降温超过五度会有自动提示。今夜还有浓雾，能见度很低，不宜驾车。”

何瀚抬头看了看隐在白雾后面迷茫的夜幕，“那我们走路回去。”

 

临近午夜，雾深露重，本来明亮的街灯都晕作一团，几米开外就看不太真切了。

喋喋跟在何瀚的背后，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影子忽长忽短，他也走得忽快忽慢。

“听说鬼没有影子。”喋喋冲着何瀚的背影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何瀚说不信。

“那，”喋喋停下了脚步，“你相信手机会变成人吗？”

何瀚回头，目光从他蓬松的头顶缓缓下移直至他脚底拉长的影子，“本来是不信的。”

喋喋微扬起头，嘴边弧度弯起，“我真是个奇迹。”

末了又眼珠一转，“今天我心情好，再教你一招好了。”

说着就动手把何瀚往路边商店的玻璃墙那推。商店早已打烊，街上行人亦稀少，只有橱窗里的展示灯还闪烁着，与外墙上满是年味的一排灯笼组成一道寂寞又喜庆的风景。

“你干什么？”何瀚被他推到玻璃墙上，撞歪了一串红线织成的流苏。

喋喋把左手往墙上一拍，玻璃“咣”地一声，晃了晃。

他开口，话语随即化作一团暖雾，化入弥天漫地的水汽中，“这叫壁咚。”

喋喋和何瀚身高相差无几，但因为身体前倾，只能微微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浓墨一般，看得他内存条里的灰色领域骤然扩张。

喋喋phone的表达功能忽然有点不灵光，他结结巴巴地说，“如、如果你壁咚的妹子闭上了眼睛，你、你可以、可以顺势亲她……”

何瀚闭上了眼。

他的睫毛浓密整齐，在冷空气中颤动，眉心又慢慢刻出几道痕。

喋喋以为自己安利卖得不好，按住玻璃墙的手指紧张地蜷了起来：“怎么了？这样不带感吗？”

何瀚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睁开眼，即是喋喋近在眼前的冻红了的鼻尖，再往下，就是一开一合的软软嘴唇。

何瀚抬起手，隔着手套捏住了喋喋的下巴。

“闭眼。”

他的声音带着八分蛊惑，他的呼吸带着九分热度，他手指的力道带着十分的不容置疑。

感受到唇上热度那一刻，喋喋心里的未知情绪莫名感应到了什么召唤一般，瞬间喷薄而出，充斥了储存器的每一个区间。CPU的每一个核都高速运转，却依旧跟不上有如指数增长的情绪变化。犹是寒冬腊月，也不由得沁出一层薄汗，才能稍微缓解散热需求。

所有程序都没法响应，喋喋脑中一片混乱，只有自动识别程序下意识地反应，“唇纹识别启动，保密等级，高。何瀚，你要存什么东西吗？”

“闭嘴。”何瀚在他腰里掐了下，咬住了他滑来滑去的舌头。

这下喋喋phone彻底白屏了。

浓重的大雾笼罩了整条街道，只有街角两个身影模模糊糊地、停留了许久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