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明清

09.

 

 

喋喋蜷着腿缩在沙发里，发了半天呆，然后舔舔嘴唇，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点开了喋喋phone自带的售后维护APP，选择了人工服务。

『87504R：你好，有人吗？』

『Dr. L：没人』

『Dr. L：什么事？』

『87504R：我最近内存好像不太够用……』

『Dr. L：……』

『Dr. L：怎么可能？』

『Dr. L：开玩笑』

『Dr. L：你晚上没睡眠修复？』

『87504R：我每天睡满八小时』

『Dr. L：是经常卡机？』

『87504R：不是，偶尔』

『Dr. L：把系统日志传给我看下』

『87504R：……』

『87504R：涉及到用户的隐私』

『Dr. L：……』

『Dr. L：只要峰值前后的就行』

『87504R：……』

喋喋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复道：

『87504R：不行，还是涉及用户的隐私』

『Dr. L：……』

『Dr. L：那我怎么给你找症结？』

『Dr. L：你大概描述下，是情绪处理器的问题？有没有什么关键词？』

『87504R：关键词有』

『87504R：就是何瀚』

『Dr. L：………………』

『Dr. L：你是喋喋phone？』

『87504R：对』

『Dr. L：好吧。你的问题我大概了解了，最好还是把系统日志传过来，我给你看一下。』

 

喋喋正要给对方发系统记录，一片阴影从头顶笼罩了过来，喋喋phone的屏幕都自动调亮了几分。

何瀚站在他面前，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水珠贴着他脸滑下来，自然而然地沿着锁骨滚进了宽松的领口里。

他说话还带着湿热的水汽，“帮我查一下邮件。” 

喋喋连忙退出了售后维修中心，仰着头，向着何瀚伸出了手，说，“解锁。”

没想何瀚并未会意去握他的手，而是用力揉了揉毛巾，然后俯下身来，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一滴水，携着洗发水的香味，落在了喋喋的脸颊上。

“……”

喋喋本来想说，其实只要指纹就行了。

但左脸上的那颗水珠，好似带着熔岩般的温度，使周遭的皮肤一点一点地烫起来，一直蔓延到耳后，到颈部，而后刁钻地往他胸口一躲。

何瀚还屈起手指来，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给他抹走了脸上那滴水。

喋喋涨红着一张脸，全程说不出话。

何瀚眉眼柔和，“今天除夕，要准备回老家。”

喋喋只能点点头。

后来，喋喋悄悄地在传送系统记录的时候补充了一句：

『87504R：我好像……要熟了』

『Dr. L：哈？？？』

 

年前降过几场大雪。虽说瑞雪兆丰年，融雪的那几天，温度还是低到难捱。

何瀚穿戴整齐，把喋喋phone放入大衣内侧的袋子里，然后说，“走吧。”

喋喋眨眨眼，“你不让我回手机里去吗？”

何瀚皱眉，“我家不缺你一个人的晚饭。”

喋喋凭着自己对人情世故的仅有理解，为难地说，“除夕不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吗？我一个陌生人出现多么突兀。”

和人说话的时候，何瀚会特别专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等喋喋说完一句话，何瀚的目光又会缓缓下移。如此这般不断重复，好似在仔细打量他一般。

喋喋被他看得嗓子有点干，“不对吗？快点，让我回手机去。”又闭眼和主机同步了一下时间，催促说，“你要迟到了。”

 

最后何瀚还是顺着喋喋的意，没让他在老家的亲戚面前露脸。但是一回到何宅，何瀚就先到自己房间把他召唤了出来，吩咐他在房里待着，这才下楼去。

偌大的客厅中间，何慕老早坐在一堆七大姑八大姨中间，一边胡吃海喝，一边眉飞色舞。长辈们看见他比看春晚还要开心，一屋子人热闹万分。

何瀚在一家之主的老爷子边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人家聊公司的事。

不一会儿何慕端着两个酒杯过来，给兄长斟上一杯，自己先干为敬，又腆着脸说，“哥，什么时候把车还给我吧？”

何瀚懒得理他，晃着手里的红酒杯，时不时地抿上一口。

今年过年的新把戏是用手机发红包，何慕起劲地捧着手机，刷这个刷那个，还不断骚扰何瀚，“哥你给我发一个微信红包！哥你给我发一个QQ红包！哥你给我发一个支付宝红包！哥你身为一个霸道总裁，能不能以身作则！哥你的手机呢！我自己来！”

何瀚盯着他手机背后被咬了一口的苹果符号看了会儿，手指在口袋里的喋喋phone背上磨了磨，然后断然拒绝，“刚才给过你压岁钱了。”

何慕闹腾了一会儿无果，便躲到墙角去煲电话粥，一下子吹胡子瞪眼，一下子又笑得无比甜蜜。

歪在沙发上的上一辈们过来人般地打趣，“小慕这孩子，一定是恋爱了。”“真是，过年也不带回家。”

电视里的迎新倒数到零，何瀚又坐了会儿，一直等到老爷子去睡了，立刻也跟着上楼去。

 

何瀚推开房门，房间里只开了床边的夜灯，但电视亮着，正在高唱一曲难忘今宵。

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团，一动不动。

他顺手关了电视，走到床边坐下，拉开了被沿。

喋喋脸上戴着一个红色的小怪兽眼罩，上面有小小的一对猫耳和两个滑稽的眼珠，一左一右地朝外看。

他靠着枕头，气息平稳地呼吸着，看起来和正常人并无二异。

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美味的食物，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做梦，他咂了咂嘴，翻了个身。

作为一个人形手机，喋喋的塑造无疑是完美的。

凝脂般的皮肤，红润的嘴唇，胶原蛋白多得让年轻女孩都羡艳不已。有时他会下意识地咬住嘴唇，留下几个浅浅齿印，瞬间即逝。

何瀚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了他的脸颊，又在他唇上徘徊了几下。

喋喋动了动，醒转过来，抬手去摘自己的眼罩。

然后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动。”

喋喋听出是何瀚，松了口气，“你解锁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什么事。”

喋喋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只是随手拿了个眼罩就戴上了，并没有高端到自带透视功能。

没有了视觉，周围的一点轻微动静都能敏锐地调动他剩余的内存。

他感受到身边的床垫陷了陷，便追随着熟谙的气味问道，“你喝酒了？”

“一点点。”何瀚的声音有点沙沙地，就在他耳畔，比以前哪次听起来都要清晰，甚至能听到声调波动之间蕴含的情意。

“喋喋不会喝酒。”喋喋含糊不清地接了句，系统修复占用的内存让他还有些迟钝。他翻过身，想换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

而他身后的人却并不想让他如愿。

带着酒气的呼吸忽然接近了他，在他耳后巡回了一番，一路喷洒到脖子后面。紧接着就是炽热而湿润的触感，落在他颈间，几乎是本能地，喋喋战栗着往后缩了一下。

之前给维修中心提交的问题还未得到解决，喋喋诧异地发觉自己在系统能达到的极限时间里切换成了高性能模式，飞快运作的处理器让他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他按住了探进自己衣摆的那只手，惊慌地回头去看何瀚。

何瀚稳稳地扣住了他的手指，伏过来咬住了他嘴唇。

五指相扣，掌心相对，传递过来的温度高得惊人。喋喋试图找回自己呼吸，酒精却取代了新鲜的氧气，无端统治了他仅有的正常工作中的内存。忽然间，一阵奇异的感觉沿着他脊梁骨从头顶蹿到尾脊，带来了一阵似曾相识的震颤。他的脑中轰鸣起来，放佛有一连串的火花在体内辉煌地升腾绽放。

何瀚感觉到他的异常，摸着他的手背，贴着他脸颊问，“怎么了？”

喋喋喘了几下，摸着胸口说，“你给我充电了？”

“没有啊。”何瀚在他脸上蹭了蹭，又问，“哪里不舒服？”

绝对没有错，喋喋在混乱的内存里快速地找回了一点点逻辑运算，那是充电时候的感觉啊。

喋喋在他的怀里晃了晃脑袋，他还没有解决之前的毛病，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了。

何瀚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安抚性地在他脖子后面亲了下，说，“那睡吧。”

“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