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明清

11.

 

何瀚驱车带喋喋回城。

喋喋一路神志不清地靠在副驾驶座上，脸颊泛着病态的红。尽管身上盖了厚厚一条毛毯，还是瑟瑟发着抖。

何瀚试了好几次他的体温，都是居高不下。再看喋喋phone，并没有什么异常。高耗能的应用甚至连4G网络都被何瀚关闭了，也不见喋喋有任何好转。

何瀚紧紧攥着方向盘，掐出一排深深的指印。

好不容易回到市里的公寓，有两人已经在家门口等着。

何瀚抱着喋喋，把钥匙抛给了其中一人。

项允超接过钥匙打开了锁，一边没好气地说，“大年初一的，你就不能让我过个安稳年。”

何瀚先一步踹开门，径直走回卧室，指挥道，“他发烧了，怕冷，空调开一下。”

身后项允超脸色又黑了些。

项允超身边的那位看起来没那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就负责把灯和空调一一打开，再把他俩带来的小箱子搬了进来，说，“小老板，进屋吧。”

“林皓，”何瀚从卧室出来，虚掩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说，“请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质问我之前，能不能让我先检查一下？”林皓面对着两尊黑着脸的大神，无奈道。

 

喋喋紧闭着双眼躺着，盖在身上的被子被何瀚仔细掖了好几回，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何瀚就一直坐在床沿，拿一块毛巾给他擦额角的冷汗。

林皓把带来的电脑打开，连上喋喋phone检查了一通系统，也是一脸疑惑，“硬件和软件都没事啊。”

“他这个样子，”何瀚压低了音量，也压抑了怒气，“你跟我说没事？”

“……”乌云蔽日，煞气压顶，林皓没辙，就又运行了一遍喋喋phone的后台数据，然后说，“除了电池，其他都很正常。你这两天没怎么用手机？”

“电池怎么了？”

“上次充电到这次充电之间的跨度已经超出预计可使用时长，”林皓翻了翻手机，确定地说，“电量还剩54%。”

“说人话。”

何瀚眯起了黑眼睛，看得林皓脖子发冷，“就是，正常情况下，现在他已经没电了。”

“……”

还没等何瀚有所表示，喋喋晃了晃脑袋，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因为难受，眉头又皱成一团。

何瀚连忙附身，“什么？”

喋喋含糊地说，“鼻子堵住了……”然后裹得紧紧的被窝动了动，伸出一只手来揉鼻子。

何瀚把他的手塞回去，柔声说：“睡一觉就好了。”

喋喋却拉住他的手不肯放。何瀚没法，只能把手臂也伸进去，由他握着，回头来催林皓：“现在怎么办？”

“等下，”林皓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对着项允超招招手，“小老板，你看，他在充电……”

“……”一直冷眼旁观着的项允超闻言靠过来看电脑屏幕，然后回瞪过去，“我又看不懂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怎么回事？”

“不明白。”林皓摇摇头，“也许是生病导致的？”

正在充电的那位被吵醒之后，微睁着眼，拉了拉何瀚的手，小声地说，“我头疼。”

何瀚立刻冲着林皓说:“他头疼。”

喋喋撅起嘴，又说，“我冷。”

何瀚也对着林皓说，“他浑身发冷。”

“……”林医生竟然从不可一世的大何总眼里看出了一丝丝殷切，顿时觉得自己这个锅是背定了。于是他走过来，拍拍喋喋的脸，喊他张嘴。

喋喋紧紧抿着嘴不肯动，脸往何瀚那边侧过去。

何瀚就轻声在他耳边说，“这是医生，给你看病。”

喋喋这才张开嘴，伸出舌头给检查。

林皓看了半天，说，“只是普通的感冒症状。”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林医生掏出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吃药。”

“吃什么药？”何瀚问。

“吃人药，”林皓把处方单一甩，“退烧药，先吃一片；感冒药，一日三顿，一天两粒。”

“他吃这些有用么？”何瀚皱着眉质疑。

“说得好像他和你平时吃的不是一锅饭一样。”

林大医生说东，病人家属不敢往西。何瀚谨遵医嘱，打了电话叫人去买药。

“有什么事，再打我电话。”林皓收拾了东西走人。

何瀚把二位贵客送至门口，项允超忽然回头，审视了他几秒钟，然后悠悠地开口，“我真不知道把他送回来，到底是在做好事，还是在害你。”

何瀚没有回答，当着他的面推上了大门。

 

喋喋吃了药之后，面上是安稳地睡了过去，脑中却好似一团浆糊在搅动。

他存储的照片和影像不断在随机播放。一会儿是大雪纷飞中小甜草饼屋门口的屋檐下，一会儿是通往幽静古寺的田埂山林，一会儿又是小熊拉花的咖啡和芒果千层蛋糕。但是不管在哪个镜头里，都有一个身影，影影绰绰，站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这些画面他确确实实经历过，但是又说不出在哪里，有一点点细微的陌生感。

他再次醒来是因为口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咽口水。

他先是看到何瀚，就坐在他身边，沐浴在月光中，眉间形成深深的沟壑，面上的表情看不清楚。

“醒了？”何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姿势有些不大协调。

喋喋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连忙松开了手指。兴许是因为退了烧，他找回了一半神思的清明，哑着嗓子吐出一个破音，“渴。”

何瀚打开了床头的台灯，然后扶着他坐起来，给他喂了半杯温水。

喋喋抽抽鼻子，有什么美妙的味道钻了进来。他咂咂嘴，觉得胃里空空荡荡。

“饿了吗？”何瀚望着他飘向卧室门的眼睛说，“我去给你拿点粥。”

不一会儿，何瀚端着个精巧的小碗进来，里面盛着再普通不过的白粥。

喋喋就着何瀚递过来的小勺吃了一口，温温热热，一直暖到心窝，“你煮的吗？”

“这时间也没店开着了。”何瀚抿起嘴，脸颊陷出一个软软的酒窝。他又舀了一勺，仔细地吹了吹，再递到他唇边。

喋喋眼里忽明忽暗，掀起眼皮朝何瀚看了眼，“嘴里没味道。”

“感冒是这样的，”何瀚双眉又蹙起，“先吃点清淡的。”

填饱了肚子，何瀚又让他喝药。

那叫感冒冲剂的玩意儿闻起来就叫他犯愁，才尝到一点点药汤，他就推开了何瀚的手，“好苦。”

何瀚说，“喝了药，才能好。”

不笑的他总是看起来格外有威慑力，喋喋只能勉强喝了半碗，又忽然被呛到了一般咳了起来。

这下何瀚看起来更不悦了，连连给他拍着背，“慢点。”

喋喋晃晃脑袋，自己接过碗，喝个底朝天，然后放回床头上，翻身钻进被窝去。

何瀚见他又要睡，就关了灯，收拾了碗走出去了。

喋喋侧卧着，却还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到何瀚的脚步声又出现在门口，才复又合上眼，平静地呼吸起来。

何瀚在他面朝着的方向躺下来，喋喋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脸颊上，然后是给他掖好被角的手臂，一直到他被完美地裹好，才远离开些。

喋喋不敢睁眼，又感受不到何瀚的气息，思来想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背后的被子被整理了下，这才算彻底平静下来。

 

喋喋迷迷糊糊地睡了有几个小时，还是嗓子烧得他醒了过来。

窗外还是一片寂静漆黑，他努力翻动无力的上半身，伸手去够水杯。

黑暗中一只手按住了他，又有温热的躯体贴了过来，喋喋从嗓子里呜咽了声，“难受……”

何瀚摸了摸他的脸，立即把他按回被子里。

悉悉索索一阵，床另一端的重量消失了。随即，喋喋phone屏幕幽莹的光照亮了半个屋子，何瀚拨了个电话，等了几下铃声之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喂”。何瀚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耐，“林皓，又烧了怎么办？”

也不知道对方细微地回答了句什么，何瀚啪地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回身过来坐到床边，摸了一把喋喋的额头，凑过去他耳边道，“起来吃粒退烧药。”

喋喋避过他的脸，摇了摇头。

何瀚啧了一声，“不吃药怎么能好？”

“你别管我，”喋喋头痛得快要当机了，只从鼻子里哼出几个音。

“……”何瀚一会儿没吭声。

在喋喋以为他已经放弃了的时候，忽然连被子带人地被揽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中，再熟知不过的气息席卷而至。

何瀚附在他耳边，声音也有些沙沙的，“乖，起来吃了药再睡。”

喋喋不再抗拒，抓着何瀚递水的小臂，勉强灌了口水。

那粒药滑过肿起的喉咙口，痛得他倒抽口气，再说话就带了点嘤咛，“我想吃芒果千层。”

“……”何瀚的吐息在他耳畔顿了顿，然后忽而变成轻柔的、落在耳畔的触感，“明天就给你买。”

喋喋得到了应许，又意识模糊了过去。

他梦呓般地说了句，“何瀚，你不要追别人了好不好。”

何瀚的身形顿了顿，又在他脸边吻了下，“只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