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明清

13.

 

两人的视线刚一对上，何瀚立刻移开了目光，转为盯着空无一物的墙脚。他肩膀紧紧绷着，身形一动不动，好像要把那里看穿个洞来。

日光依旧熠熠，盈满整个房间。空气中的灰尘浮动都清晰可见，那缓慢的游走轨迹仿佛把时间也拉长。喋喋捧着一个带着熟悉香甜气味的盒子，站在门口许久。

何瀚看来是打定主意不会先开口了。

喋喋挪挪有些麻的腿，往沙发那边走。他咬着下唇，走过何瀚身边的时候还小小地憋了口气，才把到嘴边的疑问吞了回去。

他坐下来，打开蛋糕盒子，默默地切一块，再细细地品尝。薄而细致的可丽饼奶香味十足，一层一层夹着滑而不腻的奶油霜，还有小块的新鲜芒果藏匿其中。喋喋发现，今天有几块芒果吃起来特别酸。

他再抬眼去看何瀚的背影，还是纹丝不动，唯有耳朵原因不明地微微地泛着红色，也不知是不是生气导致的。

喋喋又嚼到一块芒果，酸得他心头都跟着一颤。

“喂，他说的那个，”他忍不住开了口，“是我吗？”说完又咬住了嘴里的叉子，金属和齿贝摩擦得兹兹作响。

何瀚本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起、慢慢握紧，接着他转过了身，往这边走了几步。

他们俩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站在几步开外，都不说话，只各看各的，倒好像平安夜那天晚上的样子了。

何瀚垂着眼帘，点了点头，攥紧的拳头也不知道在为他压抑内心的什么，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喋喋呼地松开了叉子，又把手伸向了蛋糕。

他吃了几口，又说，“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重口味，叫人做了一个谁的替身。”

何瀚终于肯看住他，眉间蹙起，“胡说什么。”

喋喋连忙追问，“那为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坏了吗？怎么坏的？”

何瀚脸色凝了凝，半晌才沉声道，“是我的错。”

喋喋舔了舔嘴边的奶油，转转眼睛，换个轻松的语气问，“是不是你太帅，把我闪瞎了？”

和煦的冬日阳光下，何瀚耳垂的红色加深了些，连脸色也有点点泛红，他没回答，而是转身，往书房去了。

喋喋把叉子一丢，跟上去问东问西，猜测了一百种荡气回肠又狗血虐心的失忆方式，而何瀚打定主意不说，僵着脸打开了电脑，把键盘敲得飞快。

 

喋喋骚扰了一会儿何瀚未果，就一个人坐到边上去发呆。

他闭着眼开始百度怎么恢复丢失的数据，试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反而找回了一堆误删了或者被他淘汰了的照片，大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何瀚拍的，剩下的都是他们在各种餐馆、街边尝过的美食。

他于是放弃，又去查人类要怎么回忆起过去经历的事。有一个帖子煞有其事地指点着，说要一件事一件事用逻辑逆推，就可能想起过去的事。可是喋喋从生病的昨天一直追溯到平安夜出现在窗台上的神来一刻，就再也无法再往前了。这漫长的过程反而让他想起了何瀚以前透露出的曾经与他相识的蛛丝马迹，要不就是，明明了解他强大的手机功能、还犹疑着不肯用他时候的神情。

喋喋冥想半日无果，不由得心生烦躁，再看何瀚，还是一脸沉静地看着他的电脑屏幕。

哼，装模作样，瞒着他好玩吗？

他径直走到了何瀚桌边，拿起了他手边的喋喋phone，回头就往外走。

他在家门口低着头磨磨蹭蹭地换鞋。

“你要去哪？”何瀚追过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要夺喋喋phone。

“你既然不肯说，”喋喋把喋喋phone护在身前，横眉竖眼地和他抵抗，“我去问别人。我去小甜草问那个Mike，我去问林皓，去问那个和林皓一起来的小项总……”

说着他开始翻通话记录，翻着翻着看到了大年初一下午回城时给项允超的通话记录，就要去摁拨打电话的绿色符号。

何瀚直接伸手把他拦腰一揽，另只手伸过去抢手机。他用的力气很大，几乎是把喋喋钳制在了怀里，态度强硬地夺下了喋喋phone。

喋喋动弹不得，也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只能感受到贴着他的胸膛在不断地起伏。

他于是轻轻哼了声，何瀚手里的手机屏幕就立刻转变成了拨通界面，项允超三个字在上面抖动着，嘟嘟的铃音在玄关里回荡。

别忘了，谁才是手机。

抱住他的手臂卸了力，何瀚附在他耳边颤着声吐出了一个“别……”。

“喂，何瀚，什么事？”项允超的声音传来。喋喋轻拍了拍何瀚搭在他腰间的手，接过了电话。

 

过个年被“客户”投诉两次，项允超的脸色必然不会好。更勿论要他亲自跑第二趟的麻烦事了。

天宇大楼富丽堂皇的接待室里，项允超黑着脸，拿出了保险柜里的商业机密，甩在桌上示意：此会谈由林皓主持、本少爷不想说话。

喋喋殷切的视线一直跟着那个密封的小信封没移开。

何瀚则坐在一旁，面如沉水地盯着对面坐着的林皓无声施压。自喋喋和项允超通了电话后，何瀚没再拦着他出门，而是给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暖了，才亲自开车带着他来到项氏家族所在的大楼。

林皓面对着冰火两重天，不由觉得自己这个年过得太辛苦了，过几天非得去烧柱高香不可。

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你确实是我们公司生产的喋喋phone的重制版。”

“那之前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重制？”

喋喋目光咄咄，看得林皓摸了摸鼻子。

“具体原因我们也不得而知……反正何瀚把你送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无法启动了。”林皓斟词酌句地说，“后来，我们就重新给你做了系统。”

“……”喋喋在他脸上巡视了会儿，问，“那之前的记忆，没办法恢复了吗？”

林皓摇摇头，“机身进水了，”他用余光瞄了瞄何瀚的眼神，“我们试了很多次，什么方法都用了，都无法修复。”

“进水？”

“对，但是你也知道，其实你的主板都是做过加强防水措施的。按理来说，不应该因为一个大雨天而彻底短路。”林皓推了下面前的信封，“这里面是最后的备份了，数据都是损坏的没法恢复，你可以拿回去试试。”

 

回到家里，何瀚又径直回到了他工作的世界。

喋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他得到了自己的“记忆”，却无法将它解读。里面只有杂乱无章的二进制数，让他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是一只手机来。

为了这个鸟用没有的记忆，他还是逆着何瀚的意思才找的项允超。何瀚好像还在生气，晚饭后就只有监督他吃药的时间露了一次面。

喋喋心里也不爽快，撒谎的人又不是他，凭什么要他看人冷脸。

他想早早睡了做一下睡眠修复，说不定能恢复些什么。可是床另一边空空如也，犹如从他心里挖走了一块，空空落落的感觉让他不甘就如此入睡。

他盯着天花板上亮着的吊灯胡思乱想了半晚，才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