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明清

14.

喋喋在窗台上坐着，晃动双腿，膝盖上摊开一本书。

他一会儿伸长了脖子往楼下张望，一会儿又回头去看玄关。天边的晚霞再美，他也无暇欣赏。手里的书翻过几页，上面整齐的一排排小黑字如雀跃一般，他一个字都没能读进去。

他竖起耳朵倾听着任何来自门口的动静，终于在夕阳完全落幕之前，盼来了钥匙在锁中旋转的咔哒声。

他甩开书，跳下窗台，几乎是飞奔到了门口。

何瀚打开门走进来，满身沾着寒气，看见他就是一笑。

喋喋接过他的大衣，挂在边上的衣帽架上，一双眼睛只盯着那些何瀚手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

何瀚抬了抬手臂，面前的喋喋视线也跟着上下移动。何瀚笑得露了齿，“都是你的。” 

喋喋终于舍得把视线移到何瀚脸上，也对他抿起一个弧度，“你怎么才回来。”

“顺便去买了这个。”何瀚从五颜六色的袋子里挑出一个，递过去。

喋喋闻到熟悉的味道，捧着那个装着纸盒子的袋子，欢呼起来，“是小甜草！”

还好喋喋意志坚定地没有被爱食的芒果千层转移自己的重点。他把蛋糕盒子摆在餐桌上，又回身去抓何瀚的手，“过来过来，看我做了什么。”

何瀚被他一路拖到厨房。

喋喋迫不及待地打开炉子，倒油热锅，又端起边上的盘子，把里面一块一块整齐切好的米糕放进去，一边还不忘回头说，“我自己泡了大米做的米浆，下午才蒸好的糕。你去倒点酱来准备吃。”

何瀚站在他身后没动，看着他把萝卜糕的一面煎到金黄，然后一块块地翻到另一面。喋喋挠了挠脖子，回头用眼神催促他。

何瀚不紧不慢地贴了上来，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喋喋扶着锅，不好乱动，只能用胳膊肘顶他，“在煎东西呢……唔……”

何瀚已经捏着他的下巴亲了过来。喋喋一边要稳住锅子一边要用余光去偷瞄锅子里泛着金黄色油泡泡的萝卜糕，一边还得抵挡突如其来的唇舌攻击。

他一急就嘀咕起来，“要焦了……”这反倒让何瀚轻轻松松地顶开了他的齿关，卷住了他的舌头。被剥夺了自由呼吸权利的喋喋只能用手背去推他，含含糊糊地叫他放开自己。

好在何瀚在萝卜糕要煎糊了之前放过了他，喋喋犹不自知地咬着发肿的唇抱怨，“快点吃好了我要去拆我的快递。”又说，“你为什么忽然清空了我的购物车啊，好多我都想等打折再买的。”

何瀚于是亲了亲他的耳朵，说：“因为过年没有快递。”

喋喋倒吸口气睁开眼。

凌晨五点，面前伸手不见五指。原来刚才的情景又来自睡梦中。

他已经接连好几天梦到各种支离破碎的片段了。这段日子因为生病，他主动又或是被迫地睡了个天昏地暗。起初还只是见到一两个模糊的画面，也弄不清究竟是否经历过。

他之前从没做过梦，每回醒来还紧张个半天，才能从梦里的云端缓缓落回真实中。而后的梦境，愈加完整愈加真实。他闭上双眼，刚才梦里所有的景象都还萦绕在脑海中。

然而，手机为什么会做梦呢？

尽管每天的睡眠修复需要连续进行八小时，此时此刻的他再也无心继续回到梦境中了。

他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书房的门半掩着，透出暗黄的灯光。

他走过去一看，何瀚坐在桌前，肩上披着一件毛衣，一手支撑着脑袋，不算明亮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静谧的阴影，似乎是睡着了。

喋喋站在门口许久，仿佛挪开脚步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费劲的事。

他特别想推醒何瀚，问问他自己的梦境究竟是他自己的臆想，还是过去真实发生的事。如果那些美好的画面都是真的，到底为什么何瀚对让他恢复记忆一直保持着回避甚至到有些忌讳的程度，以至于在他得回记忆的数据之后，就对他敬而远之。

他想不明白，但到底也没有去打扰何瀚，而是轻轻带上门走开了。

何瀚是被一股烧焦味熏醒的。

他被绕梁的浓重味道吓得一个激楞，连忙循着味道跑到了厨房。

喋喋一手拿着一个锅铲，一手扶着平底锅，正在捣弄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眯着眼、仔细研究那团东西的模样，像极了在实验室探索自然奥义的人类文明先驱。

“……”何瀚上前把火一关，剥夺了喋喋手里的作案工具。

“你干什么？”喋喋不满地瞪他。

“你在干什么？”何瀚皱着眉反问。

“我饿了，家里只有鸡蛋。”喋喋惋惜地探头去看锅底那坨东西，“可是我的食谱APP好像不太靠谱。”

“……”何瀚似是无奈地闭了闭眼，摁下了排风扇的开关。

风扇呼呼地运转，嗡嗡作响。

他把锅里的东西刷刷铲起来，丢进了垃圾桶，“你没放油。”

喋喋疑惑的眼睛慢慢睁大，“对哦，我说怎么好像少了什么。”

何瀚从柜子里拿了个干净的煎锅，架在炉子上，倒了点油，重新拿了两个鸡蛋过来。

喋喋看着那锅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柜子里翻出来那几个模具，举到何瀚面前问，“这个，其实是我买的吧。”

何瀚握着鸡蛋的手紧了紧，锅里的油热起来，噼啪作响。

何瀚说是。

两人重新陷入沉默，喋喋看着何瀚轻轻磕破手里的鸡蛋、放进滚烫的油里。

“我以前，什么菜都会做吧。”

何瀚的肩膀停顿了一瞬，没有回答。

喋喋没等到答案，抹了抹适才被呛到的鼻眼，走出厨房，在客厅上上下下翻了一通。

何瀚端着盘子走出来的时候，他正抱着一堆古怪的与整个家画风都不符的物件走过来，里面有像魔法少女的魔杖一般的自拍杆，还有Hello Kitty的充电宝。

喋喋把所有东西都堆在餐桌上，虎着脸道：“这些都是我的东西吧。”

他刚才擦脸的时候，把手指沾到的焦黑都抹到了脸上。现下不光是鼻子黑乎乎的，连眼睛下面也是一圈黑，活像一只熊猫。如此这样，他含怒的脸色瞬间降低了百分之九十攻击力。

何瀚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默不作声地抽了一张纸巾，细细地给喋喋擦他的花脸。

天下着雨，等到他们出门要去公司的时候，雨势已经开始渐渐转大。

他们在公寓楼下的门口站着，喋喋抬头望着从天而落的水帘和灰败无光的天际，心里的阴霾也跟着挥之不去。

何瀚也打量了下天色，然后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不是有伞吗？”喋喋不解道。

“这么大的雨，撑伞也会弄湿的。”何瀚皱起眉头说。

“……”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就算没伞，一路小跑过去，也不至于淋得太惨。

喋喋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由就有些冲动。他把围巾往头上一兜，就往雨里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