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明清

 

15.

 

 

尽管立春已过，天气预报的数字只有降不见涨。冰冷的雨拍在脸上的滋味不是多好受。

但是喋喋负着气，不停甩开何瀚来抓自己的手，还一面躲着追着他头顶的伞，两人把短短一段路走得迂回宛转。

好容易到了车前，喋喋额前的发都湿了，软趴趴地贴着额头。他撩开那几撮挡住视线的头发，就看到何瀚同样狼狈的脸。饶是此时此刻，对方也一味地把伞往喋喋这边凑，伞边沿滴落的雨珠汇成一条线，在他肩上刻画出深色的印记。

喋喋心里有些酸楚，有些不服气，有些无力，又有些难过。

如果说自己的梦境是真的，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心结，让他三缄其口，终日深陷思绪中，无视现在这个切实存在的活生生的自己？如若他们之前没有任何干系，他只是凭空领悟了人类的白日做梦，那对方又为何一次次地对他流露出这样倾尽温柔的神情。那双深黑色的眼闪动着光芒，看得他有一种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的错觉……

千头万绪的疑问、猜测，顺着何瀚脸侧滑落的雨滴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喋喋低了眼躲开他的注视，打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何瀚随即也跟着进了驾驶座，发动了汽车。喋喋在温暖的家里养了几天，对外面的寒冷竟然有些不适应。车里的空调刚开始工作，风吹在脸上和雨水打了一架，让他不由得哆嗦了一记。

这时何瀚又下了车，他甩门的劲道实在有点大，整个车连带着里面坐着的喋喋都跟着抖了抖。

再过了一会儿，后座另一边的门被打开了。何瀚带着一身水气坐了进来。他把伞往脚下一丢，就转过身来。他眉间一敛，眼光一扫，那不容置疑令人噤声的气场全开，喋喋忍不住又缩了一下。

何瀚手里拿了一块干毛巾，伸手扯下了他绕在脑袋上挡雨的湿漉漉的围巾，再把干毛巾搭了上去。他用手背贴着喋喋的脖子蹭了一圈，又往锁骨下面摸了摸，确认没有雨顺着脖子流进衣服，才按着他的脑袋给他细细擦拭脸上的雨水。

喋喋本来被毛绒绒的围巾蹭得有点难受的皮肤一下子热了起来。空调的暖风还是很给力的，不一会儿他脸上、耳边，一直到颈部都泛起了一层浅红。何瀚给他擦到耳朵的时候，他的cpu已经开始在体内呼啸。

喋喋推了推何瀚的手，刚才冲动和猜忌时使用的内存也不知道被什么狡猾的程序占有了，开口的时候完全没了之前的底气，“我这不是没事嘛。”

何瀚不听，擦完耳朵擦鼻子，擦完鼻子擦头毛，手上的力气还不小。他肃着的脸离得很近，那眉间的皱痕都清晰可见。喋喋目光游走到何瀚还湿着的发梢上，心里不由生出些愧疚来，于是就也捡起毛巾的一个边角，贴着他的鬓角蹭了蹭。

何瀚见他并无大碍，脸色缓和了些，但仍旧紧紧抿着嘴角，不肯开口。一直等到把喋喋的头发擦得差不多干了，才放下了手里的毛巾，又去开车门回前座去。

车门一开一关，冷风又扫了进来，外面的雨势未减，噼里啪啦地打下来。

 

车缓缓地前行，前窗的雨刷也就一记一记地刮着，但不管上一次擦得多么明亮干净，顷刻之前便又被蔓延的雨水模糊了。喋喋盯着不断循环动作的雨刷看了半天，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大马路上拥挤的车流中。

街边有匆匆行走的上班族，有站在店门口坚持给路人发着一张张广告单的店员，也有学生模样的小情侣，躲在屋檐下，男生给女生擦了擦头发，再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最后两个挤在一把伞底下，冒着雨前行。

到了公司的地下停车场，何瀚又照例把车停在离上行电梯较近的地方，然后率先下了车。他等了好半会儿，后座的门也迟迟未开。车窗上贴了隔紫外线的太阳膜，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何瀚一皱眉，直接拉开了车门。

喋喋低着头坐着，从居高临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微发红的鼻尖。

何瀚愣了愣，原本搭在车门上的手指立刻握紧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喋喋仰起头看他，眼角还带着些许红色，对着他摇了摇头。

何瀚去探他的额头，“不舒服就说，我带你去找林皓。”

喋喋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双脚一踩地，离开了车，然后朝着何瀚伸出一只手，边框还泛着红的圆眼睛眨了眨，脸颊微微鼓起，“我手冷。”

何瀚赶忙摸了摸他的脸，见没有异常，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又厚又软的手套，要给喋喋戴上。

喋喋却推开了手套，拉住了何瀚的手腕。

何瀚不动声色地低头看着喋喋分开了纤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扣住了自己的手指，而后携着他的手放进了他的大衣口袋。

衣袋里本来装着一副手套，一只手机，现在又多了双交握着的手。

喋喋说，“这样比较好，还能充电。”

 

他俩就这么走到公司大堂。喋喋扣着何瀚的手指不放，那决心比手心传来的暖流还要坚定。

而我们的大何总，非但没有拒绝他这样做，耳根还泛起了一点红。

好在大冬天的又下雨，上班时间公司里敢直勾勾盯着老板看的人也屈指可数，并没有人看出任何不妥，除了——

前台有个熟悉的身影。喋喋一看见她，又忍不住紧了紧手心，往何瀚身边贴了贴。

“何总早！”苏晓晓抱着一大捧娇艳的花朵，比他们还要紧张地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花束中的卡片掉了出来。喋喋认得出那是玫瑰，好心地弯腰去给她捡卡片。

卡片上面的落款人居然写着，何慕。

喋喋心里一惊，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苏晓晓脸上掩饰不住羞涩的笑容，就和他们又鞠了个躬说，“情人节快乐！”然后飞也似地跑了。

 

原来今天是情人节。

情人节不属于法定假日，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该开的会也开了一整天。

在会议室坐了一天，既不能聊天也不能玩手机的喋喋，百无聊赖地开了会议自动听录功能，坐在何瀚身边，歪着头盯着他的侧脸看。

何瀚感受到他的目光，就微微侧头凑过来，耳语般地问了今天的第一百遍，“累吗？要不要先回办公室去休息？”

喋喋摇头。

到何瀚问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喋喋终于不再摇头，而是咂咂嘴看着窗外的天色，向往地说，“我饿了。”

何瀚笑了笑，“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站在这座城市标志性建筑顶端的旋转餐厅里，可以俯瞰到整座城市的夜景。

喋喋也忘记了，今天是他的小偶像苏星宇新电影《Starlight》的首映日。电影的宣发方把这里包了下来，邀请了投资商和业内人士来参加首映礼。

交际应酬与他无关，喋喋就放开了肚子，只顾着坐在窗边的小桌边吃，偶尔关注一眼在人群中与人交谈的何瀚。为了养病，再加上这一周都日思夜想的烦心事，他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田心看见了，端了两个杯子走过来，往他对面一坐，“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她坐的角度正好挡住何瀚，喋喋往旁边挪了挪，才说，“大姐，有事吗？”

田心笑笑，也跟着他挪了挪，继续挡住他的视线，“我看你是个好苗子，考虑进演艺圈吗？”

喋喋叼住了一条烤秋刀鱼，正经地思考了一下，拒绝了田心，“不行，我怕我电力不够。”

“怎么会？”田心会错意，“我看你电力十足。”她顺着喋喋的视线往后看了看，又说，“何总为星宇新片的宣传也出了不少力，没想到你们会来参加首映。”

喋喋冲着她点点头，眼神又飘了过去：“因为我想看嘛。”

“……”田心意味深长地笑笑，“你们感情真好。”

她又把郁金香花形的高脚酒杯往喋喋那边推了推，“为了庆祝，我们喝一杯？”

喋喋摇头，“我不会喝酒。”

“刚才星宇亲手开的香槟，这点脸都不赏？”田心歪着头用大明星引诱他。

喋喋眨眨眼。

香槟酒，与欢乐同义。

他看着酒杯里升腾的气泡，端起来和田心碰了碰，一饮而尽。

 

等到何瀚再过来找他的时候，才晴了半天的脸色瞬间又不好了。

喋喋涨红了一张脸，迷迷糊糊地靠在桌子上问，“电影什么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