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明清

前文：心电感应

24.

 

车子驶上高架时天才蒙蒙亮，路上来往车辆不多，但起了雾，白茫茫一团迫近车窗，让人不得不放缓行驶速度。

也只有无形的信号不会受这大雾影响，躺在喋喋膝盖上的喋喋phone自他上车起就执着地震动着。屏幕亮得晃眼，但这些来电号码他一个也没记录过。

喋喋试着接听了头两三个，对方不是自称“XX新传媒”，就是“XX早报”，开口就要找“何氏的负责人”。

驾车的何慕朝他不停使眼色，他会意，以“对不起您打错了”匆匆结束几通电话。

“这没完没了的，”何慕不耐地捶了一下方向盘的边缘，“要不然你也先关机算了。”

关机？他可不能关机。

车灯照亮的前方模模糊糊，喋喋舔舔发干的嘴唇，索性把手机转成了陌生来电拒接模式。

苏晓晓也在，缩在车后座里接着一个又一个电话。早起的倦意被刻意地压回了车内每一个人紧皱的眉间，大家都明白事态的紧迫性。

喋喋phone背面有个小领结纹样，擦过他的指腹，有点毛糙。走的时候一头热居多，然而离家越远，小小的不安便一点点涌进情绪里。何瀚早上去哪里了呢？出门前自己留下的纸条，他会看到吗？

 

离上班时间还早，只有属于银行的几幢高楼早早地亮起灯光，除此之外一片沉寂，就连他们自己公司顶上那显眼的集团标志都还隐在雾里没有醒来。

玻璃门旋转半圈，他们三人一起走进大堂。大堂里头倒是挺热闹，有人眼尖发现了他们，提醒了声，一群人即刻围上来，举着手里的手机或是相机，连珠炮似地提问，“请问您是何总吗？”“听说何氏的红酒有质量问题是不是真的？”“听说昨天有个婚宴用了你们的红酒之后，晚上好多人不舒服进了医院，医生说是工业酒精中毒。是你们的酒掺假了吗？你们打算怎么对这件事负责呢？”

此起彼伏的咔嚓声响了一片，跟着赶过来的值夜保安伸长手臂阻挡这些无孔不入的不礼貌举动，但无济于事，人实在太多。

 “诸位！诸位！”何慕提高音量，“我是何慕，是何氏的负责人之一。昨夜的突发事件我们也是刚刚得知，具体情况我们也还在与酒店还有医院方面沟通。但是我可以向大家保证的是，我们何氏生产的酒，一定是经过多次严格质量检验的。昨晚的事，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配合调查原因，并及时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复。在此之前，请各位朋友耐心等候、不要过度猜测，或者打扰我们的员工，可以吗？”

他合掌，诚恳地说非常感谢，人群里一阵窃窃私语。

何慕又说，“各位可以留下联系方式，一有消息，我马上会通知大家。当然如果您对我们的公司文化感兴趣的话，也欢迎到楼上坐坐，喝杯热茶。”

有人立刻说“不了，我还得去跑别的新闻。”有人则说“先去趟医院再过来”，有人默不作声，看样子是非要待在这里等着不可。

想不到何慕这小子关键时刻还挺靠谱，喋喋放下半颗悬着的心，但后台程序在不断刷新，时刻提醒着他，传播更为迅速的网上谣言必须及早制止。他凑到何慕耳朵边，“那我和晓晓先上去？”

何慕点点头，“快去！这里交给我！”

 

苏晓晓郑重地点下鼠标左键，把一篇临时声明发布到微博以及官方网站，这才吁了口气。喋喋靠到她的桌边，递给她一杯热茶，“晓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明白啊！”苏晓晓端起杯子一口喝到底，“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也震惊了好吗？赶紧告诉何慕！……然后我们就立刻出发去找你们了。诶，话说回来，何总呢？没和你在一起吗？”

天已经大亮，从落地玻璃窗望出去，雾也散了。公司的同事甫上班便被召集去开早会，偌大一间办公室就剩他们俩在忙活。此刻稍微偷得一点闲，喋喋的心思也忍不住往外飘。

是啊，何瀚呢？会不会已经到公司了？那怎么不找他？是去参加紧急会议了吗？又或者，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直到苏晓晓在他面前努力摆动手掌，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缓缓瞪圆眼问，“怎么啦？”

“我是想问你，”女孩子眨眨眼，微微一笑，“你是用了什么秘密武器？这么快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热搜啊爆料啊压下去了？你知道最近可是315啊，都敏感得跟什么似的……”

喋喋对她挤挤眼，“告诉你就不是秘密了。”说着直起身体，整了整袖口，拿起手机往门口去。

隔壁会议室传来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刚才就听得他心痒，会是谁在讲话？

 

刚把耳朵贴上会议室紧闭的门，那段听来十分严肃的发言便止住了。门把手在他视线中缓缓转动，光从门缝中突然透出，险些让他摔了个跟头。

他赶紧扶住墙站稳了，拍拍胸口。

里头出来的人陆陆续续从他面前走过，是散会了吧？

等人都走光，喋喋才又眼巴巴地往门里张望。但怎么找也找不到想见的身影，反倒是何慕走了出来，逮着他就问，“我哥怎么还不来？打他手机也不听。”

手机……当然没法听……喋喋心虚地，“我不知道。”

何慕摸摸鼻子，“这节骨眼上……真是的！” 他绞紧眉头的样子看来跟哥哥还有点像，但一展开来又是调皮的模样，“对了，我想去医院看看，悄悄地，你跟我一起不？”

 

喋喋有些踌躇不决。

一方面，他隐约觉得自己离开何瀚太久了，没了手机一定会造成许多不便。但另一方面，公司遇上这桩麻烦事，应对稍有差池就会成为影响声誉的大问题，不早点解决何瀚肯定也头疼。

但何慕说速去速回，犹豫再三他还是跟着上了车。

确实，不少人在医院的诊室里挂着水，或者捏着病历卡焦急地等待尿检血检结果。有没有情况更严重的不得而知，但那种人心惶惶的压抑气氛，再加上病人痛苦的样子，总是让人看得心里发堵。

何慕早就机灵地把一身端正的西服换了，揉两把头发，看起来也像一名刚收到消息便急急忙忙前来检查的婚宴宾客。他瞅准目标，玲珑地扶住一位捂着胃的落单大妈，三言两语间便光速地跟她聊上了。

喋喋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默默感叹自己要学的还很多。他一个人站了会儿，默默地到诊室门边的长椅上坐下，摸出裤袋里的手机，开始思索自己能做点什么。

椅子上还坐着一位小姑娘，对他匆匆一瞥，接着，又看了他第二眼、第三眼。他笑笑。但就在他低下头看手机的那一瞬，小姑娘忽然开口问，“哥哥，你也吐了吗？”

“啊？”喋喋一愣，诚实地摇摇头。

“真好，我老是吐，”小姑娘摇晃着双腿，羡慕地望着他，“哥哥，你说我挂完水就会好吗？我想学校里的同学了……”

喋喋把手心贴上她乌黑的头发轻轻拍拍，“一定会的。”

“我相信你！”小姑娘灿烂地笑，“你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对！”

被这么小的女孩子夸了，喋喋忍不住摸摸脸，指尖碰到皮肤微微发热。

他又揉揉自己的头发，扯到发根有点痛，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诶小妹妹，昨天你喝酒了吗？”

小姑娘本来笑着，闻言莫名其妙地垮下脸，这倒让他心中一阵暗喜，继续问，“你这么小，你爸爸妈妈会同意让你喝酒吗？”

“我没有！”小姑娘拼命摇晃脑袋，两根小辫子一甩一甩，“我妈妈说乖孩子不可以喝酒的。”

 

出来一趟果然有收获，喋喋和何慕一合计，决定先回公司再做打算。

这是今天第二次并肩走进大堂了，但两人都不再像早上那么紧绷，一路有说有笑。

周围看起来也一切正常。

喋喋仰起头，看着大堂中央那盏闪耀的灯，一上午的高性能运作让他的电量流失得很快，但总算是不虚此行。而且，这么看来他一个人出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是吗？不过当然，个人总结是既要有肯定也要有反省的，比方说，下次该带上个充电宝什么的……

正这么想着，右边的胳膊忽地被人一把抓住了。

他以为是何慕，转过头正要说话，但那只手十分急切地把他往回拽，他跟着连连倒退几步才堪堪站稳。

一抬头，认出那张心心念念的脸，他眼睛都一下睁圆了，欣喜地喊，“何瀚！”

不知何瀚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忙碌了一早上，连衬衫领口都松着两颗扣子。他的额发也垂着，看着是就没来得及仔细打理的样子。

真是辛苦了。喋喋习惯性地想给他整理整理，但何瀚牢牢抓着他的手臂，力气大得他动弹不得。那双抬起来的黑眼睛里头不知为何盛满了怒气，微微眯起，薄唇再一动，连脸都跟着扭曲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