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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深】愿赌服输 03

张启山x陈深

* 前文:  / 

 

(三)

 

走出米高梅舞厅需要穿过那扇跟挨了一鞭似地转个没停的玻璃门。舞厅外面是笼罩在苍茫夜色里的西藏路,路灯高悬在半空中,形成一团团朦胧的幽光,但底下的柏油路仍然是一片漆黑,在凛冽北风中向未知的远处无限伸展着,令人想起随时可能走火的黑洞洞的枪管。

陈深醉在这清冷的月色里,他须得费神稳住步子,才能不因刚才那道旋转门而晕头转向。

还有许多追求夜生活的男男女女在他身边穿梭来去,不停涌入舞厅大门。那道门飞快地转着,不仅隔绝了舞厅里暖和的温度,也隔绝了那曲节奏明快的“满场飞”。

 

他们站在舞厅门口等车,张启山伸手扶了差点被人撞开的他一把,他便顺势沿着张启山的胳膊靠了过去,一边跟着那好似从远方传来的调子哼起来,“他们跳伦巴我也会,跳得比他更够味!”

他故意把酒气朝张启山脸上吐,而张启山的背后正好挂着米高梅舞厅的灯牌,在这夜色中显得色彩分外绚丽,跟底下那张阴沉的脸形成了莫大的对比。

陈深于是又把手臂环到张启山腰上,很紧地搂了一阵,开始摸索着往他口袋里探,“借我点钱……”

张启山捉住他乱动的手,啧了一声,“先跟我回去。”

遇到阻挠,陈深撑起惺忪的眼皮,不满地瞪了张启山一眼,“你不借我钱,我干嘛跟你回去?”说罢,很是硬气地抽出手,往张启山胸膛上推了一把。

只是他身体被酒精主宰着,软绵绵地并聚不起多少力,没撼动人家一分一毫,自己反倒踉跄着往后仰去。

张启山连忙拽着他的胳膊将他牵回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陈深撞到他怀里,不由得打了个酒嗝,从善如流地凑到他肩头伏着,轻轻喘着气,一呼一吸间,都与张启山面前的空气交换着偏高的体温跟馥郁的酒香。

 

而他们的背后,还在执着地唱着靡靡乐音——

勾肩搭背,进进退退,步也徘徊,爱也徘徊。

陈深笑了一声,接着这歌声轻哼,“你这样对我媚眼乱飞,害我今晚不得安睡……”一边又把手往张启山的大衣里面伸。

他所触到的地方,都绷得有如石块,但又自主而有生命力地在躲开他。

他听到头顶劈开了一声低喝,“陈深!”紧接着手腕上被用力一拧,整个身体被转过来,双手也反剪到身后。

张启山按住挣动的他,警告就掷在他耳后,“你他妈给我老实点!”

陈深仗着醉意,也扭头胡乱地喊了一声,“张启山!你这是跟教官说话的态度吗!”脚步一跌,又往后面靠,虚虚靠进张启山怀里。

寒风里就这么个热乎的人给他抱,但他双手被桎梏着,根本没法享受温暖,只能偏过头往张启山脸上吐气,“原来你喜欢来强的……”轻笑了两声,“我不要跟你试!”

张启山深吸了口气,更用力地钳制住他,扯着他来到人少些的墙边,一双黑眸子已经烧起了愤怒的火焰,“陈深,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陈深晃晃脑袋,眯起眼睛,“什么样子?……你、你放开我。”

“我看你是都忘了!”张启山在他耳边严厉而咬牙切齿地说,“当初你说过的那些话,那些死而无憾,那些敢爱从容,那些苟利国家生死以,你是一个字也不记得了!”

陈深不屑地撇过脸,张启山又捏着他的下巴转过来,“需要我帮你想起来吗?”

“不需要!”陈深表情慢慢淡下来,“你说完了吗?说完可以滚了。”

张启山仍旧黑着脸,但放低了音量和怒气,又重复了一遍,“你跟我回去。”

陈深脸色也不好看,“你还不明白吗?我根本就不想跟你回去。”

 

这时张副官把汽车开了过来,在他俩面前停下。

那漆黑的车身泛着一层阴冷的光,很是刺眼,陈深甩甩手臂,挣开张启山的手。

张启山还想说什么,舞厅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陈深!”

陈深回头一看,竟然是李小男。

李小男是个影视公司的演员,这是她自己说的。这还是陈深今晚第一次碰到她,她身上裹了半新不旧一件大衣,毫不优雅地冲他跑了过来,气势汹汹地指着他的鼻子质问,“我到处找你!你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陈深觉得作为一个演员,她的演技还不算自然,但还是配合地苦了脸,“我只是出来买烟,发现没钱了。”

李小男撩了两把烫卷的长发,揽上他的胳膊,笑起来的她确实有点电影明星那股味道,“那我们去你家吗?”

陈深说好啊,你等我叫辆黄包车。

舞厅门口的车夫不会少,陈深带着李小男,绕过站在夜色里一动不动的张启山,随便上了一辆车。

车子驶出一段过后,从他们身后的舞厅里面飘出来的歌声已经变得极轻极轻,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陈深的家在苏州河畔的一片民居里。

李小男比他更熟悉他家似的,一进门便甩了脚上的鞋子,踩着他的拖鞋去倒热水。

陈深抱着胳膊站在屋子中间,看着她仰起脖子豪爽地饮水,忽然就挺疑惑地,“说真的,像我这种人,你为什么会想要嫁给我?”

李小男解了渴,把杯子放回桌上,开始往陈深的床上爬,“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可靠的男人。”她抖开陈深床上窝囊地团起来的那条被子,又惋惜地叹了口气,“但是可惜,我现在不想嫁给你了。”

“那挺好的,”陈深点点头,“我也觉得我不想娶你。”想了想又问,“不过为什么呢?”

李小男怕冷地把裙子往小腿上裹,“嫁一个心里爱着别人的男人,我傻啊?”

陈深笑了,“我爱着谁?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倒明白。”

“你瞎我又不瞎,”李小男嘟囔着往被子里钻,她靠着陈深的枕头躺下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你这破烂被子,冷得跟冰窟窿似的,什么时候能换换?”

陈深笑出了声,“你胡说八道!”李小男不搭理他,他便关了灯,也摸索着坐进沙发里,“你的东西明天先别急着拿走。”

李小男在黑暗里嗤地一声,“大老爷们喜欢就直说,还拐弯抹角地用激将法,羞不羞。”

陈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叹口气,“你不懂。”

他裹着大衣在沙发里仰躺下来。他那张床虽不是什么高级的席梦思,此时跟这硌人的沙发一比,还是让他怀念得睡不着觉。

他的窗外一片雪亮,就是闭着眼睛,也很难不被影响到。

这种光亮他知道,属于汽车的前灯。

不一会儿,李小男陷入酣睡的轻缓呼吸声便响了起来,伴着楼下那俩车发出的颇有节奏的寂寞突突声,扰得他心里一团乱。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深猛然睁开眼。

没想到翻来覆去一整夜,最后还是睡着了一会儿。

家里的桌上还扔着半包烟,他救命似地点起一根,靠到窗户边上吞云吐雾。

车灯熄了,但车仍然在。

他又抽了两口,忽然觉得烟味太淡,雕像一样杵在楼下淡淡晨曦里的人也扎眼,便把烟往窗台上按熄了,回过头找了身衣服换好。

临出门时候他拍了拍床上睡得跟条砧板上的鱼差不多的李小男。

李小男被他吵醒,从喉咙里发出抗议声,陈深关照地又弯下腰,小声叮嘱她千万别从前门走。

“干什么?”李小男眼睛一下子睁圆了,“发生了什么?”

陈深神秘地说,“不想让你饿着肚子被掐死在我家门口。”

李小男惊恐地扫光脸上的困意,“什么?我不想死,公司还说下部戏要我给周璇配戏的。”

陈深笑道,“所以你要切记,一会儿从后面出门。”

 

这一整天,陈深在队部里待得心神不宁,连跟几个队员约好的理发都借故推了。

毕忠良看到他挂俩黑眼圈蔫了吧唧的样子就心知肚明,“输钱了?”

陈深点点头,“输得精光。”

不过又说,“但是只是暂时的。”

毕忠良说,“输了就输了,犯得着跟丢了魂儿似的吗?你这个人,就是太爱钱。”

陈深认真地斟酌了一下究竟是丢魂还是丢人更适合当下的自己,最后说,“可是我不能认输。”

 

他没等到天黑就离开了极司菲尔路,一个人逛到欧嘉路的海报墙面前,一动不动地站着,抽起他的半包樱桃牌香烟。

在不远处屠宰场传来的猪的嚎叫声和鸿德堂的钟声中,头顶上开始有雪花飘落下来。陈深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墨镜,细细地观察雪粒在烟头的红光中融化的过程,以及海报墙的广告里由他的上线医生下达的那道嵌字命令——目标不日将离岸,计划请务必抓紧。

他真的有点舍不得移开眼,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和所追求的东西有一点真实的联系。他把一双眼睛藏在墨镜后面,掩去里面炽热的情绪。

 

这是个迟迟不见春来到的冬天,他努力回想着赌场里那几棵生机盎然的红梅,渐渐站得腿发麻。但再怎么努力,脑海里那个在他家楼下站了一夜的身影始终无法被驱赶出去,或者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暗淡了,那么就会出现他昨晚坐黄包车离开时余光瞥到的背着华灯而立的傲然身姿。

他不由得想起来还在南京当教官的时候——那时的张启山,就已经是同届学生中最出挑的那个了。

但令人头疼的事总归不变,这家伙是个两头冒尖的——该优秀的地方保持领跑,违反的纪律也永远最多。

陈深认为自己当教官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书生意气的,每次在课上遇到张启山有意无意的抬杠找茬,就会气愤地罚他去外面站着,或者直接去操场上跑圈。

 

鸿德堂的钟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落在陈深肩膀上积起一片白色。

他踩灭了最后一个寿命走到尽头的烟头,摇了摇头,把手插进口袋里,拔腿往回走。

苏州河连着黄浦江,但没有江的气魄,平时里连浪头也翻不出一个。他沿着这样顺从的河流返回家门口,路灯正散发着温暖的黄光。

漫天的大雪里,张启山站得像一棵青松,只剩一双眼睛能动似的,默默地看着他走近。

陈深小心翼翼地把兜里一块捂热了的怀表摸了又摸。

“没想到,”他弯起嘴角,“过了这么久,你这个喜欢在别人门口站着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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